爷爷去世了。在这之前,从表妹给我发的短信中,我就知道爷爷怕是挺不过这个冬天了。那一天北京的天气似乎特别的冷,我买了一张票,勿勿地赶回了家里。在爷爷火化之前,我见了他一面,这是生离死别,我知道这一面之后,一生我再也见不上他了。爷爷张着嘴,像是带着对尘世的留恋。就在昨天,火化了爷爷,我抱着爷爷的骨灰盒,心情极为沉重。这就是自然法则,谁也无法逃得掉。车从火化厂回来的时候,一路上我抱着爷爷的骨灰,车很颠簸,我抱着骨灰生怕爷爷闪着了,虽然爷爷已经没有生命,小时候爷爷就是这样抱着我,如今我抱着他,生命就这样又是一个轮回。生命真是脆弱,在大自然的铁律面前我们谁也躲不过。
第三天,按照乡里的规距,给爷爷送行,爷爷要走了,他要回到他来时的地方了。这一时刻,我突然感觉我老了,爷爷的在的时候,我能感觉到我的年青和生命力,爷爷一走,我忽然感觉我不在年轻,在我心目中爷爷就像一扇门,替我挡着岁月的侵袭。如今这扇门也没有了。这些天来我一直在思考,年轻时,能背着一个大碾子围全村转一圈的爷爷怎么就轰然倒下了呢!应该说我还是经历过好几次生离死别,在军旅的时候,也曾有战友年纪轻轻时就告别了尘世,我那时就想,如果真的有天堂或地府,我们也许还能再见,如今我知道这一切都是不可能的,爷爷的离去和他们一样都是永别。
在村东无边的旷野里,北风猎猎,一个土造的居所就是爷爷最后的归宿。从此一把黄土阴阳永相隔。燃尽的纸灰在风里翻飞,我长跪在爷爷的居所前,竟然有些麻木,我的亲人都在号哭,我却在忆起关于爷爷的往事点点滴滴。爷爷年轻的时候是一个唱豫剧的,豫剧在河南火爆的年代里,爷爷的花脸也是小有名气,后来流行歌曲逐渐取代了豫剧,大批的豫剧团倒闭了,爷爷他们的豫剧团也没能幸免。那时的爷爷很无奈,没有了演出就对着我一个人唱,我是他的小听众……北风卷起黄土,依稀有人在歌唱……是谁把剧团里发下的唯一一张月饼留给我吃,是谁在冰冷的冬季暖着我的一双怕冷的小脚,是谁背着我走了几十里的路去赶山里的集会,爷爷我再也不能听你歌唱。你亲手编的蛐蛐笼我扔在了风里,你手把手教会的胡琴再也没有了知音。犹记在您膝下时,哪知已是百年身。
在很多流逝的时光里,年轻的我们,总是习惯从很多老人身旁,匆匆地大步地走开。我们似乎时时急于追赶很多东西,我们不习惯了停下匆匆脚步,跟比我们年老的人,多聊两句。尽管,聊,于我们彼此的生命长短,无助,但此刻想来,在生命还鲜活之时,多一些对话,会给年老的他们带去快乐,会给年轻的我们存一分心安。我真后悔,没有经常回去看看爷爷,自从从军离家走后,我和爷爷的见面屈指可数,这在我的心里,将是永远内疚的一件事。
十八岁,为了梦想,就像飘飞的蒲公英,我远离了乡土,一别经年。关于爷爷的记忆从此以后就是电话里头那苍老的声音,爷爷的冷暖,只有从父母的嘴里,知道“身体还好”诸如此类的消息。那时从事的职业是一个比较危险的,从来不敢告诉爷爷太多的消息,爷爷知道我的也总是我写给家里“我在部队很好”的信。有一件事我能知道爷爷对我的关心,那是在九江抗洪时,爷爷知道了我的情况,一天到晚跑到父母那里打听消息,一个人整夜不睡。想起这些事情我就心酸。后来转了业,去了北京,爷爷就一天天的苍老的,我只顾忙着自己的,却不想抽出点时间去看看爷爷,甚至在奶奶去世的时候我都不知道消息。长跪在爷爷的居所前,我恨死了我自己,我恨我的无能,我不能接他跟我过几年好日子,就任他终老乡间。想起从军前,我曾亲口对他说等我有了钱,就接你去城里,对于这个老人我注定了食了言。在村里,同岁的人都成了家,有了孩子。不一样的理想,注定我像浮萍一样漂在城里,爷爷曾对爸爸说过他希望死前能看到我的孩子,这个愿望我又让他落了空。一次次我辜负了一个善良的老人。
很多人,很多事,在我们跟前,我们忽略,我们总以为,还有大把时间,还有大把机会。而足够多的突发现实,却告诉我们,生死的故事,导演不是我们。
自从奶奶去了以后,爷爷就一直担忧着自己的死亡,听爸爸说,他每天都要半瓶辣酒来给自己壮胆,爷爷总是参不透生死。
这些天我的脑子就在呆呆的想,我想爷爷的离去对他来说真的是一种解脱,在走之前,爷爷生活已经严重不能自理,在等待死亡的日子里,我想爷爷一定是痛苦的,从他的表情我能解读出他对死亡的恐惧,对于他来说,86年这个数字算是一种吉祥了,虽然他带着对尘世的留恋。生命的那种壮态里,我觉得不如归去。死对人来说又是一种生。死亡是生命的缩影,是人生的总结,死亡不只能穿透所有的幻象,甚至能穿透每个片断和真伪,提醒我们即时去爱,如果你不留心,就会错过这些启示。死其实不可怕,最可怕的是一成不变的生活,它像一摊死水,不再起波澜,不再流动,只待枯竭,这种生活过10年与10天是没差别的。
记得18岁时,我曾放豪言:“此生不做一番事业,死不瞑目!”倒真的有点欣赏那时的年少狂妄,当年华老去,生命只剩下回忆,呆滞的重复着同样的心情,不再有什么事能心悸、感动,活得很习惯、世故、公式,这种日子有何意义。
死亡是生的部分,而且是最重要的部分。如果你生活得不好,你就不可能安详地死去。
在家里又呆了一天,看着年少时那些充满生气的乡亲,如今一个个面容苍老,是啊,谁能承受的住岁月的烟熏火燎,一种苍桑感涌上心头,母亲也明显的苍老了,我知道我再也回不到童年了,岁月在他们的脸上留下了太多的痕迹,而我漂在北京,也总是无法实现自己的理想。雨打风吹,多少落寞,真的是一种无奈,回北京时候,在车上大颗的泪珠滚滚流下,一车人不明所以的看着我。我没有擦去眼泪,就任它流着,我以为我变得像都市里的人那样的麻木。想起我曾经多么消极地活着,为一些挫折感情伤逝,停止不前。真是一种可耻的生活,在都市我多了浮躁,少了点责任。如果家境好一点,我想爷爷也可以活得有质量一点。我不能原谅自己。一个人在都市里无奈着活着,不思进取,无所作为。忘记了自己的责任。
我把这些文字寄给一个在乡间终老的老翁,以寄托我的哀思。
爷爷去了,但我还活着,我就是爷爷生命的延续,我知道我也会走向死亡,生命总要活得有意义,从开始到结束,有目标并实现自己的价值,这样的生才有意义,在与死神的斗争中,我们注定会输,但实实在在较量过的,虽败犹荣。
就在这一刻我滴下了大颗清醒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