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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突然很想念一个人。

　　和他生活了十年，过了七年安定的生活--他耕作，我玩乐，那是多么安逸，无忧无虑的日子。但尚存对他的记忆，却全是那东奔西跑的三年时光。

　　一个风雨交加过后的夜晚，村里的小溪容纳不了那盛情的天泪，和着泥浆，夹杂着干草稻禾的洪水没过田埂，把一片丰收后的稻田淹没在土黄土黄的汪洋中。

　　为了躲避计生工作者的罚款，他时常把我安放在远方的亲戚家中，即使是这样的夜晚，一听到计声要来突击检查的消息，他还是选择了躲避。于是，我们在匆忙中又出发了。要通过那一条并不太宽，也不很直的，被洪水淹没的田埂。然后，翻过几座山，到山那边的人家。

　　我被另一个人托着，高高地托起。水，那黄乎乎，粘稠粘稠的水就在我的下面，并不太远的下面。似乎垂下手就可以够到。他在我们前面探路，慢慢地摸索着那似乎被冲垮的田埂，一步一步踏踏实实的前进。他着一部自行车，那种老式的28寸的大自行车，后面安上一张黄滕小座椅。他们步履蹒跚，水在他们腰间动荡，波浪此起彼伏地朴来，似乎某一时刻会将我们淹没。夜深了，被群山包围的山庄更显幽静，四周回荡着淌水的声音，还有那可怜的青蛙不时呻吟。溪边的树上，簇簇须根垂如水中，笼罩着黝黑黝黑的溪面，深不可测的样子，令人毛骨悚然。

　　黑乎乎的夜，黑乎乎的流水反射着淡黄的月光。在黑乎乎的自行车下，被月光笼罩着黑乎乎的背影，是那样的高大，强壮......

　　那一年，我二岁......

　　忘却了到底是去哪，知识那背影印象特别深刻。另一次，我清晰地记得是去姑婆家。

　　仍旧是黑乎乎的夜晚，对当时的印象始于朦胧的睡意间。大概是他累了吧，我躺在姑婆怀里，一丝的不安掠过心头。我执意要反个方向，因为这样才能一睁眼边发现他还在。眼皮好沉好沉，试图撑开好几次，却怎么都不由自主地合上。每次不由自主后都是那么地舒适，一切都放松了。但某种感觉却如晴天霹雳，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撑开双眼，全身一震，直到看清楚他活生生地坐在我的眼前，才慢慢地放松神经。

　　眼皮真的好沉好重。“我想睡觉！”

　　“好吧，夜深了。睡觉吧！”

　　轻飘飘地，我落在了柔软的浮云间，好舒服啊！我靠靠头，挪挪身，享受着这柔软的呵护。猛地，那柔软像千斤大石般垂直下落。我顿时像失去依靠，跟着跌落，仿佛要落到地府才罢休。心猛地一阵寒颤，整个人跳了起来，定眼细看眼前被我惊醒的并不是他。我张嘴就哭，哭得口干舌燥，哭得惊天动地，哭得人心都酸了。

　　可是，他并没有出现。他走了，趁我睡着就走了，狠心的走了。

　　其实我才刚睡下，姑婆说，那时他也刚走出房门。也不知到底哭了多久，我终于睡了，含着满眼泪珠躺下，张大着口睡着了。姑婆说，我累了所以睡了，我睡了所以他离开了，五步一回头地走了......

　　那一年，我三岁......

　　记不起他的样子，那个健康的，高大强壮的他。我居然没有印象！拿起他的照片，一位花甲老人，安详地坐在椅子上，浮肿的脸庞下，即使宽厚的衣物也掩盖不住那浮肿的躯体和四肢----那是病魔的催残。依然如就的是是那和蔼的笑容与和平的心----这是病魔入侵不了的。

　　幼儿时回他的依赖与亲近已不再逗留心中，取而代之的是从来未有过的饿陌生感，或许是他的样子变了的缘故吧。他住在很远很远的医院里，有几个小时的车程，我只去看过他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他仍安详地躺着，一下下平稳的呼噜声想外传开，一丝也没有痛苦的迹象。我们提着手脚摸进去，慢步到床边，不敢碰出一下杂声。可他还是醒了，或许是心的呼唤吧，看着来人：他的儿子，大有出息的儿子，没有令他失望的饿日子；他的老伴，相濡以沫，打算厮守终生的老伴；他的孙儿，正茁壮成长的孙儿；最后，目光落在他的孙女身上，从小相依为命，由他一手拉扯大的孙女。

　　他看着我，深情地望着我，伸出那一对打着吊针的水肿的手，张着口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重重地，慢慢地拍了两下我的手背。我读不懂他的眼神，或许我还小吧。我没有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那年，我才10岁。也正是我才10岁的那一年，我在听到因他的病逝而可以回家乡的消息时，竟拍手叫好，这仅仅因为我对家乡的留恋吗？

　　或许，我不是不懂事的。我竟可以面对他的遗体不伤感，不落泪，甚至还想着还怎么去玩。

　　妈妈说，我太无情了。

　　也许，现在我懂事了。想起在医院时他的眼神，想起幼儿时的狼嚎大哭，想起他来接我时的欢天喜地……只觉到一股挚热的气流油然而起，充斥着我的五脏六腑，堵塞了我干锢的喉咙，再化作晶莹透亮往外溢。流过我的脸，热乎乎的；流入我得到口汇总，苦苦的。

　　原来，泪是有温度的。

　　原来，泪的味道是苦的。

　　原来，我并不是无情的。至少我还懂得流泪。但为什么要现在才懂呢？物是人非，再怎么有情也于事无补，留下的只有终生遗憾。

　　这叫我学会珍惜眼前人。

　　眼前，还有他的儿子，我的父亲；他的媳妇，我的母亲，他的老伴，我的奶奶。他们都还活着，健康地活着。我更应该好好地孝顺他们，即使弥补不了什么；也不要再成为遗憾。

　　爷爷，你在天堂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