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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如山
来源:尊龙凯时中国区人生就是博时代 | 作者:黄庭标 | 发布时间: 2023-01-18 | 23113 次浏览 | 分享到:

  父亲的童年是灰色的、惨淡的、凄凉的。他出生在军阀混战,国家四分五裂,灾荒连年,民生凋敝,人民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的年代。那是一九四五年的夏天,在贫穷的一条不太宽广的山村的一个贫穷的农家小院里,父亲降生到这苦难的人间。父亲两岁时虽然抗日战争已经结束,但是当时内战及特大旱灾的发生,使得全国上下饿殍遍野,饿死无数。如果说能从死亡线上垂死挣扎过来是父亲的幸运的话,那么生活条件太差,小时候身体瘦弱,肚子经常疼痛则父亲童年的不幸。

  

  我记得我还小的时候的一个情景:那是一个寒冷的夜晚,我得了一场大病,那时农村交通闭塞,医疗条件很差,根本没有能力治疗我的病。于是父亲连夜背着我跑到县城,要翻几座山,穿过几条沟才到达,但由于没有足够的医疗费不能立即就医。父亲像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母亲跪在医院门口号啕大哭。到第二天早上还是没有找到办法,院子里站着许多人,有几个在我身傍的人说:“这娃娃真可怜啊!”

  

  父亲是一位性格坚强,为人勤谨诚实、心地善良,有能够忍受千难万苦的毅力。他中等个头,身体强健,脸型庄严端正,和善慈祥,精力充沛,是一位不知疲倦的人;他也是一位热爱生活、酷爱农业、情绪乐观、对未来充满希望的人;也很令人钦佩尊重。他在我们的厄运不幸、悲凄贫苦的家中,承受着非常的痛苦,肩负着沉重的担子。他一年四季,百年如一日,起得最早,睡得最晚;上地最早,下地最晚;做活最多,休息最少;操心最多,欢愉最少。

  

  小时候我不喜欢父亲,不单是我,我的姐妹们都不喜欢父亲。父亲总是阴沉着脸,对我们没有好声气。父亲不在家的时候,我们轻松,自由,愉快,只要父亲一到家,我们立刻象老鼠见了猫,避之惟恐不及。好在他整天都要在地里忙个不停的,大多时候根本没有时间理我们。但是我们也一定要时时保持是小心谨慎,以免招来父亲的斥责。

  

  父亲的一生平凡而又伟大。

  

  他只上过小学,但到现在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就连国语也都不会,这也许是因为在那山沟里从来没有使用过它而被时间慢慢冲淡的吧!他的一生是平淡的,没有做过大事,没有挣过大钱,也从不争名夺利。常常听到名人们说,人生最可贵的是平淡,其实那多半是因为他们得到的名利已经多得无法承受。世上渴望名利的人一定比希望平淡的人多得多,但得到名利需要机遇,需要胆识,需要很多很多,甚至需要尔虞我诈。名利二字绝不是如我父亲者可以享有的,他一生所遵循的本不是通往名利的道路,自然与名利无缘。

  

  父亲的一生也是伟大的。他培养出了两个大学儿子,这是那个山沟里从来没有过的奇迹。父亲也因此感到骄傲。1996年至2000年是我家最困难时期,常常要靠借钱过日子。借钱往往很不容易,很少有人愿意把钱借给我们,生怕我们还不起。因为那时在农村“读书无用论”思想还很严重。而那时哥哥是村里第一个真正考上大学人,人们都无法猜测以后会怎么样。而那时我和妹妹也给家里带来不小的负担。于是我们家进入了一个非常时期。我记得有一次,父亲到一个同事家去借钱,带上了我。到了人家门口,父亲犹犹豫豫地敲了门,惴惴不安地等着人家来开门。门开了,父亲便满脸堆着不自然的笑,下意识地握紧了我的手,跟同事打招呼。同事见是我父亲,立刻明白了我们的来意,因为父亲是那种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于是并不热情地请我们进屋,坐下来谈一些不着边际的话,诸如我是第几个儿子,今年几岁,今天天气如何之类。父亲终于吞吞吐吐地说出了借钱的意思,同事也终于吞吞吐吐地说最近手头紧,实在没有多余的钱。父亲于是满脸通红,又下意识地握紧了我的手,讪讪地说:“那就~~算了吧。”于是站起身来,略略弯着腰,点着头,退出房间去。我现在才知道父亲当时的一举一动都是爱的力量的驱使。后来他不得不离开那贫瘠的土地,到外地去打工。父亲一出去就是八年,我无法想象这八年他是怎么样度过的。一个给别人打工的人是没有选择岗位的自由的,于是他顺从命运的安排,兢兢业业地工作着。不管是炎热的夏天,还是严寒的冬天父亲都在与那红泥打交道(注:父亲是泥砖工人)。生活是困苦的,然而父亲却毫无怨言,用他的血和汗造就了他平凡而伟大的人生。

  

  父亲生活非常节俭,穿的大都是我爷爷生前的衣服,从未见他做过或买过新衣服,并且永远穿着同一双皮鞋。每到星期日,我都会把他那双有着深深的皱折的皮鞋尽可能擦得亮一些,他于是很高兴。他喜欢穿得端庄整洁,尽管很穷,但不失体面。

  

  也许是家庭的贫困和父亲的刻苦奋斗的精神使我们认识到读书机会的来之不易,于是生出长大了要赚很多很多钱,绝不让父亲再去跟别人借钱、绝不让他再那样辛苦劳累这样的念头来,可是我到现在还没有赚到大把的钱来报答父亲的养育之恩。而且很可能还要再过很长的时间才可以赚到钱,可是如今的父亲已经一天天地衰老,我不知道当我能够将足够的钱摆在父亲的面前的时候,他老人家是否还有能力去分享他小儿子的战斗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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