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梁凤仪在做客《艺术人生》时曾说过,“生命中的两段婚姻是今生的最大遗憾。从一而终是女人最大的幸福。”这句话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尽管我并不懂得婚姻的分量。今天要写的这个话题是个厚重的话题,两个女人:一个生我,一个养我。多么希望生我的和养我的会是同一个人!
奶奶
她说,她没有女儿,所以她一直把我当作她的女儿来养;她说,尽管她无力用钱灌溉我的人生,但她的心血不容置疑;她说,我是她今生最亲的人,但我让她失望;她说,远走他乡的日子里,记得常回家看看;她说,她害怕在她弥留之际,而我却不在她身边……她是我的奶奶,欣喜地看着我走进她生活,幼儿园,小学,流着泪送我离开,然后无数次等着我回家……
在她身边的日子里,她用爱充实我的生活。那一个个温馨的画面是我一生的财富。因为小伙伴们都留起长发,黑黑的小辫子还有头花,让我心生羡慕,就留起了长发,六年的小学生活,每天早晨六点她准时喊我起来,帮我穿好衣服,督促我晨读,然后就在阳台的那张小藤椅上,我一边读书,她一边帮我梳理我的长发。完毕,她进屋帮我将锅里的熬好的粥铺在碗里,共五碗,每碗就盛三分之一的样子,她说,刚熬好的粥烫,这样我就可以多吃点,免得上课途中肚子饿。那时小伙伴大都不在家里吃早餐,拿了钱去早餐店里吃,这种新鲜的生活让我向往,她开始不同意,在我的哭闹下,她妥协了。她仍不放心,每天买菜的路上都回到那家早餐店询问,“我家的孩子今天来这里吃过早餐了吗?”
对于我的学习,她的要求甚是苛刻,让当时的我开始时不能接受。每次只有考班上的第一名才能让她高兴,她高兴时就会多给五毛钱买糖果;如果没有考到班上前五名这一星期她都会板着脸。那时的为了她的高兴,还有那五毛钱,我努力地学习,改掉一个个坏习惯,各种比赛榜上有名,然后一步步顺利地走进名校的大门,越走越远。我想在这个决定上她是矛盾的,她是极愿意她的孙女永远留在她身边的,同时她又希望她的孙女离开黄土地,过比她更精彩的人生。六年级时,她似乎预感我要离开她,每次在我玩的时候就对我说,“丹丹,以后奶奶不在身边的时候,一定要会照顾自己,饭菜不管好不好吃,都得吃饱;天冷了记得加衣;……放假的时候记得常回家看看。”而我总是嫌她烦,“奶奶知道了,你都说过不止几次了。”
小时候,每逢下雨的日子,我的小花伞总会准时地送达我的手里,但她不会出现。那是令我一辈子后悔的事。她知道我不愿小伙伴知道我的妈妈不在我身边,她知道我宁愿给我送伞的不是她而是我妈妈,她知道她的洗得发白的衣服粉碎我的脆弱的虚荣心……总之,她知道我不愿我的同学知道我的童年是“寒碜”的。于是每次她总是一边帮我隐瞒,托邻居给他孩子送伞时顺便也帮我送伞,或者迫不得已,她会在校门口等我,看见我后就递给我伞,迅速离开我的身边。相信下雨的时候,她是寂寞的,但更孤独。
每次放暑假,妈妈总会接我去她工作的那个地方玩。开学的时候,我回家了。然后一切都忘了,她成了突然闯进我身边的一个人,我的生活从此切换了画面,寒碜的一切让我流泪,我哭着闹着要回到妈妈身边,然后她就陪着我流泪。两个月的分离,等待是种煎熬,离别后相见更是一种痛苦,而不懂事的我就是一切痛苦的根源。这样的画面每年上演一次,她总是悄悄地收拾起心中的伤痕,然后用她的爱默默地弥合我心中的鸿沟。我相信她一直企盼着我懂事的那一天。
现在我已长大,成了名牌大学的学生,奶奶至今仍记不清她的孙女上的究竟是那所大学,她只知道她的孙女已愈走愈远;她知道她不能再照顾她了;她知道她忙,忙着规划她的人生;她知道,她不能陪她的孙女走完人生,现在她能做的只是默默等,等她回家的那一天,然后拿出她一直藏着舍不得吃的糖果看着她孙女津津有味地吃……
现在奶奶已是风烛残年,每次回家,短短的相聚,花白的头发,愈渐消瘦的满是鱼尾纹的脸,还有在岁月的洪流中逐渐失聪的双耳,让我心痛;她对我不变的爱,那热乎乎的早餐,藏得过期的糖果,还有怕我饿了没人给我烧饭,冷了忘了加件外套,病了没人在我身边的担心,那爱实在太过于沉重!
一直不敢提起笔写我的奶奶,无数的画面让我心痛。我欠她的,不仅是我一辈子也还不清的爱和恩情,还有一次次她的眼泪,她的抚平我伤痕的方式。
妈妈
她是20多年来一直帮我买新衣服的女人;她是小时候一边打我一边笑的女人;她是每当放假就和我一起生活的女人;她是教会我洗衣服、做饭的女人;她是刺激我努力学习,离开这个家远走高飞的女人;她也是每次和我吵架然后藏一肚子的委屈迁就我,讨好我的人。她是个传统的女人,一切传统的东西她都试着按在我身上。
她是爱我的人,但我不喜欢她。对于她,我又恨又爱。曾经我说过:“我欠她的只是钱。等我还清了,就再也不欠她的了。
在我的记忆里有太多与她相关的痛苦的记忆。
也许我真正该埋怨应该是在中国延续几千年的封建社会观,重男轻女,总之女人总是不比男儿。写出这句话,心中有太多的悲哀。那时她每年回老家过年,看到我,一个寒碜的野孩子,脏兮兮的衣服还有脸,她会生气地吼我,不愿带着我去亲戚家玩。弟弟总是对的,比我聪明,而我于是成了弟弟的可有可无的陪衬品。于是每年年末的那十天对于我是眼泪,是发奋图强的动力。那时我就知道读书是我唯一的出路。翻开昨日的泛黄的日记本,在眼泪中发皱的页面,有板有眼的文字——“好好读书,以后挣好多的钱,还给她,然后就自由了,可以远走高飞。”然而在她在家过完年离开的前一天,我就开始哭,因为她要离开了。我不知道短短十天里跌宕起伏的生活,见到她——恨她——她离开总共仅仅十天,一天半的眼泪为何而流——她对我并不好。那时看着我流泪,奶奶也会流泪,有一次听见她对人说:“刚才还那么热闹的家,一下子空了。整整六层,一下子静下来,想想心里有些难受。”我不知道自己的眼泪为谁,也许有奶奶说的成分,也许还有自己今后一年里“寒碜”的生活。
记忆中十三岁的那年夏天她要我学洗衣服,她说十三、四岁的女孩不会自己洗衣服,不像话;她当年那个时候要洗全家人的衣服,还有烧饭做菜。以后每年夏天和她一起生活的日子,自己洗自己的衣服成了惯例,不然就会被骂;只有洗完全家人的衣服时才会换得她开心一笑。当其他人夸我真懂事时,有谁会知道这懂事是逼出来的。也许大部分的懂事都是这样铸就的吧?
不知道为什么跟她在一起生活总是有不愉快的事发生。于是眼泪就被用来掩盖这困惑,后来我才知道这叫做代沟。每次不管自己对错,任性的我总是关起房门,一个人在床上流泪,不再理她,还有和她相关的任何一个人。她会在门外生气的自语,然后走开。吃饭的时间,她做好饭,好像刚才的一切都没发生,她来叫我吃饭了。见我不理,她急了,叫弟弟来叫我,见我还不出来,她就盛好饭菜在桌上然后离开。她知道她在,我不会吃的,而他不管怎样不想她的女儿饿着。
我在远离她的一个城市读初中,高中。她怕学校里的伙食我不习惯,每逢星期天她会让她的娘,我的外婆来看我,给我带好吃的,还有到超市给我买零食。
随着我逐渐长大开始懂事,走进大学。她老是打电话跟我抱怨生活苦,不如意,跟她谈话是不愉快的。我开始明白我们从属于两个世界。她所认为的快乐的人生就是享乐,而非有所作为。她不懂得沟通,而老是独自埋怨,最后总忍不住跟我说好好读书以后再也不要过和她一样的生活。我知道她是痛苦的,在传统文化与西方文化碰撞的缝隙中生活的人生注定是会快乐的。
农村的孩子能够上名牌大学,在她生活的圈子中是件稀罕事,无聊的时候,郁闷的时候我就是她的谈资,她极愿意谈到的话题。我在学校的时候,她老是细数我放假的时日,盼着我回家;回家的时候,她就忙不迭地往我碗里夹菜,同时希望我能帮她多分担些家务。她还是老样子,看到不如意的是就埋怨,而我极不愿意和皱着眉头生活的人一起生活,这样的生活让我觉得压抑,于是又想逃离。
她说她仍然要挣钱,待我大学毕业后送我到国外读书;她说男孩和女孩都一样,以后她的财产我跟弟弟一人一半;她跟我生气时就会说,我老了以后不要靠你们,自己不行了,老鼠药一包就干净了……
她是时代的产物,小学毕业,她的身上凝结了一个时代的社会的东西。有次看着在床上熟睡的她,我流泪了,为她的生活还有给予我的承载了太多东西的爱,我自语:长大了,我要挣钱,然后让她过她想要的幸福的生活。
两个对我恩重如山的女人,一个生我,一个养我;一个说她把我当作她的女儿,另一个我是她的实实在在的女儿。两个人都爱我,以她们各自的方式;而我总是任性地以自己的方式理解她们的爱。懂事后,我不愿让她们每一个人伤心,但曾经她们的伤心失望已成了无法挽回的永恒的记忆。今生,我知道我欠她们太多,但是我也知道这一路走来,尽管不缺少爱,但我并不快乐。希望来世生我的,养我的会是同一个女人,那样至少不会让多一个人为我伤心,也许我的生活会少一些眼泪。你可以说我懦弱,说我不够聪明。也许我真的苛求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