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个木匠,上个世纪四十年代出生的他,没见过爷爷,也记不清奶奶的模样。在饥饿中挣扎着度过童年,也曾一边放牛一边上过几天学,终因有一天牛的不翼而飞而不得不含泪辍学。后来跟着邻村的老木匠学了手艺,凭着辛勤劳作慢慢过上了好日子。每每想起悲凉的童年,父亲总是感慨颇多,他常跟我说,你们都赶上好日子了,是有福的人。
我曾有个哥哥,在不到两岁的时候,得了脑膜炎。在医学并不发达的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父亲用尽了积攒多年的血汗钱最终还是没能挽留住他的生命。听母亲说,那段时间,父亲的情绪低落到了极点,常常提着斧子发呆,还无端的乱发脾气,直到后来我出生了,他才逐渐恢复了往日的笑容。依稀记得小时候,到哪里父亲都带着我。父亲爱喝酒,经常笑说我就是他的小酒坛,一日见不到,心里就会难受。我咯咯地笑,在父亲那微驼的背上无忧无虑地过着童年。
后来,我上学了,父亲对我的期望便成了我的梦想。他希望我能考上大学,为他失意的人生续写篇章。我也很努力地学习着。虽然后来他的手艺很不景气,但他依然坚持最初的期望。他到处接活,拼命劳作。记得刚上高中那年,父亲搁下手头的活儿亲自送我。在校门口,我见他久久不愿离去,还自言自语地呢喃着什么,便站住,说,你回去吧,我自己进去就行了,人家已经不是小孩子了。父亲却笑着说,你先进去,看到你进去我才放心。也许是习惯了父亲给予的爱,当时我没有感动,反而觉得他太小提大作、儿女情长了。后来他离开了,我看到他的背,似乎更驼了,人也似乎老了许多。
再后来,不到一年的时间里,他就永远离开了我们。刚开始他还以为是老胃病犯了,总是强撑着。每当看到他用斧头把子抵住剧痛的腹部,豆大的汗珠从紧皱的眉间渗出时,我的心都揪得紧紧的。劝他去医院检查,他总是挤出一丝笑,故作轻松地说,没什么,老毛病了,如果人人都能有你老爸这样的好身体,医院早就该关门了。可是,我心里清楚,他是舍不得花钱,他是想把钱都省下来给我念书啊!然而,他没有料到,这一次老毛病却不跟他讲情面了: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他就卧床不起。记得那一次,父亲很努力地拿起他的斧头,可刚拿起就不得不放下了:他已经没力气了。我在旁边看着,泪在眼眶里打转,父亲无奈地朝我一笑,黯然地摸回自己的卧室,轻轻地关上房门……
亲戚们纷纷送来补品,以表心意。可父亲却大发雷庭,他是不愿意承认自己已病入膏肓。可是后来他的身体越来越不行了,吃什么吐什么,他也终于放下自己的倔强承认事实。我坐在床边,他口齿不清地对我说,孩子,没有了父亲,也要好好地生活着,要孝顺母亲,不能上大学就算了,不要怪我……还说了很多他小时候的悲凉往事。我当然清楚父亲的两难:他不想丢下我们,他还想亲自送我上大学,喝“小酒坛”买回来的酒;然而,他也知道自己没有多少时间了,我的大学梦怕是也难以实现了。我强忍住哭,父亲不喜欢我哭,他要我坚强。可我看到他背过脸去,眼里噙着泪……
我的大学梦最终还是随着父亲的离去而破灭,它成了我永远的遗憾。可我并不觉得后悔,我要学会自立自强,不能再给拮据的家庭雪上加霜。我在繁华都市的缝隙里争取生存的机会,一路跌跌撞撞,面对迷茫的前方偶尔也会颓废忧伤,但我始终不会放弃对美好生活的追求,因为我知道,在天堂的某个角落里,父亲一定在朝我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