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春节期间,我和小弟小妹都赶回老家拜年的时候,父亲把我们叫到一起。父亲说:“我还有五六个月就退休了。教了几十年的书,也没积攒下多少财产,这60本小本子就分给你们吧。要是谁不愿意,他的那一份我就自己个留着。”
我们都很恭敬地接过20本小本子。规格大小不一,纸张各式各样,居然还有几本是用废纸头订的,一看就看出了母亲用纳鞋底的大针装订的痕迹。
父亲是村小学教师。1956年,刚刚20岁的他从初中一毕业,就在生产队当了“孩子王”,这一当就是40年。因是民办教师的身份,报酬少得可怜。父亲说过,先是按劳动力记工分,后来是一学期几元钱,再后来是一学期十几元钱。上个世纪80年代,父亲教书的报酬分两块,一块由上面拨付,一块从群众上缴的提留款中解决,加起来也不足一百元。为这,据说母亲没少唠叨:“看着一家老小,你咋就还忍心干呢?”父亲回敬她:“看在村里孩子念书的份上,我咋就能忍心不干呢?”
到了90年代,父亲和别的生产队的民办教师,一起搬到了村里新建的小学校教书,还拿到了中师函授和普通话的培训证书。1999年,按照国家的有关政策,父亲他们那一茬的民办教师都转了身份,成了公办教师。母亲想起来就说,做梦也想不到,还能熬到一个月还能拿千把块钱工资的时候。
父亲40年的教书生涯中,绝大部分时间都是靠微薄的报酬和母亲的劳动维持着。按常理说,首先他坚持不了40年,付出和报酬长期不对称,搁现在的年轻人,不“跳槽”才怪;其次,即使不“跳槽”,也该像时下机关里有的公务员无所事事“混”日子一样,当好那个只要不忘了“撞钟”的和尚就行了。然而,打开父亲的小本子,一个干就干好、干一行爱一行的敬业老师的形象在我眼前高大起来。小本子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我曾经熟悉的蝇头小楷——他所教过的学生的测验成绩、在校表现,哪个学生有什么特长,哪个学生有什么缺点,都记得清清楚楚;还有开学时收学生的钱,谁是哪天交的,交多少,还欠多少,也是一目了然。让我惊讶的是,小本子上居然还有父亲对有的学生前途“预测”的内容:王大朋脑子好使,别看他调皮捣蛋,将来的成就应该不再全班学生之下;李民念书用功,以后如能好好培养,上大学一定没问题,这得跟他家里人说,就是砸锅卖铁也不能亏了孩子……
40年中,父亲一直默默无闻却兢兢业业教他的书,没得过奖,没升过职。但我觉得,不论干什么工作,能做到父亲这样就算做到了问心无愧。我有时候发点牢骚,父亲听了就说:“干工作,最重要的是对得起每月领的工资。你的工资比我的多多了,还有啥不顺心的?”看父亲的小本子,我一下子明白了他的良苦用心!我在政府机关里任职,小弟是一名乡村医生,小妹在她婆家旁边的幼儿园当老师。我们接过这些小本子,其实就是接过了一笔比几万块钱还贵重的财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