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毕业快一年了,在外地工作,离家远很少回家,父母亲的轮廓也渐渐的清晰了起来。
20世纪50年代前后,在粤西的红土地上,我的父母亲呱呱落地了。外婆的家,贫下中农,根正苗红,而我的祖父是富农成分,父亲一出生,就逢上“割资本主义尾巴”了。用那年代时髦的话来说,贫下中农有责任改造富农,于是我父亲母亲便鬼使神差的走在一起了。但是按我母亲的话来说:当初她是一百个不愿意,只不过外公看上了祖父送上的“大红参”好聘礼,不惜把女儿往“火坑”推,以为找到好婆家了。只是母亲过门后,没享过清福。祖父的那点薄家底,土改时就被没收充公了,我家是空有“富农”之名。母亲在继续修补地球外,兼加上改造父亲的负担了。我奶奶曾经这么说:老三(我父亲)的终身大事解决了,我也就放心了。我父亲脾气的确有点冲,气得我母亲三天两头往娘家跑。不过,无论如何,父母亲总算跌跌撞撞捱过了“磨合期”,也才有了我们姐弟四人。
母亲幼时读书很厉害,总是拿第一,因为穷,又是家里大女儿,硬是被外公撵回家挣公分补贴家用了。尽管母亲应承凌晨五点起床捡完牛粪再上学,尽管有老师过来求情,都被一票否决了。于是,小学只读了三年不够。斗大的字也就识得那么几个。父亲算是完完整整的上完小学,但是上中学时因为政治身份不过关被刷了下来。就是这么两个人,喜欢知识,却没有机会。所以父母亲尽力在我们姐弟几个身上延续他们未了的愿望。村里很多女孩子小学没读完就外出珠三角打工了。姐姐小学毕业时,别人也劝母亲就让姐读到这里算了。但母亲不吱声,咬牙供姐读到初中。从小学四年级就把我送到县城上学了。一路读来,17年的花费。单是我就足足把家底给淘空了。但母亲不后悔,别家的汇款单可以塞满一个抽屉了,我家的奖状整整贴满一面墙。母亲最喜欢在那面墙前逗留。
母亲识字不多,自然不会给我们讲“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但是大道理认得。父亲话少,凡事多赖母亲。别家是严父慈母,我家给颠倒过来了。抽棍子刮耳光的从来都是母亲。只是很奇怪,尺寸母亲拿捏得准,我们姐弟并没有棍棒下出逆子。父母亲言传身教,恩威并施,把我们训得服服帖帖。不是我们不想偷懒,只是一年大部分时间都在学校,农活帮得少。每次见到父母亲披星戴月黑灯瞎火半夜才摸回家,我们只会更自觉做我们力所能及的事。感谢父母亲教给我们自立、自强、自信。姐姐工作后找到所爱的人,远嫁他乡,婆家的方言我们姐弟及父亲都会,就差母亲一个不会听,也不会讲。别人都笑母亲白养了这么一个女儿,母亲只是说“闺女的事闺女作主”。从小学四年级送我到县城上学开始,父母亲算是让我“牧羊”,自力更生了。就是现在工作了,母亲也只是告诫我“出门在外,事事小心,处处谨慎”。而我弟弟从小学三年级便开始懂得自己洗澡洗衣服,煮饭做菜了,真的很感谢父母亲教会我们自食其力。
因为穷,又要供姐弟四人读书,家里经济长期都很拮据。父亲每次上县城给我送伙食费,就是过了晌午,也不肯在外头吃上一顿,说是太贵。母亲会操家,每年都去租田,合上自家用地就十来亩,也养了母猪卖猪崽。苦日子过长了便会发牢骚。有时父亲会嚷嚷:租田挣的钱够不上肥料涨价,养猪不及他一个月的泥水匠工钱。母亲不懂得长线投资的理念,但她认一个理:土地是农民的命根子,只要用心耕耘,总会钱生钱;而养猪更不能休,因为父亲的泥水匠工作并不是经常有。细水长流,就是这么一角一元,父母亲抠出了我们二十余年的家用。
许是偷懒,或者粗心,很少给家里打电话。母亲昨天来电话抱怨:我们姐弟几个在外头很久都没有消息回家了,母亲在家心里憋得慌。我忙赔不是,答应母亲会定期汇报近况。母亲只是说:没事就好。
不久的将来,我也会有我的妻。她自然会比我的母亲识字多,轻易不会往孩子身上加棍子,也会带孩子上麦当劳吃上一顿,以奖励孩子在幼儿园得到一面小红旗。只是我无端的更加怀念父母亲带上我们去插秧,教我们辨别稗草和秧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