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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朋友聊天，谈起建筑业里种种猫腻，朋友说，建筑商为了缩减成本以达到利益最大化真是不择手段，并且告诉我一件事情：某路桥建筑商修建一座大桥，浇灌桥墩时，一个建筑工人不慎落入刚浇灌了三分之一的桥墩里。同伴们都停下来，施工暂时停止，但是这位建筑工人膝盖以下已经没入速凝混凝土中，若要营救他就必须把桥墩完全破坏。正当工人们不知所措的时候，一旁的负责人瞪大眼睛，恨恨地道：“继续灌！”可怜一条性命就这样凝固在桥墩中了。

　　我震惊了，张着嘴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心里涌起一股悲凉。朋友解释似的说：一个桥墩要花费十几二十几万元，倘若破坏掉再重新修造，一反一正就是近三十万！更重要的是工期延误，建筑商的损失更大；而死掉一个工人顶多赔偿七八万。一计算成本，也难怪不采取营救措施。

　　我呆呆地听着朋友说话，竟然感到阵阵寒意。好一个成本论！在建筑商眼里，什么东西都可以折合成金钱来计量价值的高低。一条人命只值七八万，远不如一个桥墩值钱！难道生命就如此卑贱么！

　　当时愤怒已极，后来平静下来换一个角度考虑却又有不同看法了。倘若站在建筑工人的角度，这件事情的确令人悲愤；然而，假若我是那个建筑商，遇到这种事情将会如何处理？一边是十几甚至几十万元的损失，一边是一个建筑工人的性命--而这条性命却又的确可以用七八万元钱来补偿，即使我不忍心，可是两边巨大的差异还是会使我犹疑。要知道十几甚至几十万并不是一个小数目，它可以使我更加富有；而如果营救工人的话，则失去了这些，顶多博得一个有良心的名声--又有什么用处呢！经过一番权衡，我悲哀的发现，如果我是那个建筑商，我也会倾向于这种成本论。

　　现实就是这样，每个人都知道生命不可以用金钱衡量，可是遇到特殊的情况每个人都不由自主地在生命天平的另一端放上金钱。我敢说，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建筑商做的不对，可是也会有很多人理解他的行为。我记得上高中的时候，老师曾就一件事情让我们练习作文：一个大学生为救一个失足落水的掏粪老人而献出了生命，当时社会反响十分强烈，说什么的都有。有的人认为值得做，理由是生命没有贵贱；很多人却很为大学生不值，因为大学生能够比那位掏粪的老人为社会作出更多的贡献。当时我们班里所有同学都赞同前一种观点，并且为自己的善良而骄傲。后来在报纸上看到这样一种说法：讨论值不值这个问题本身就是悲哀、羞耻的。我才恍然惊觉我们的可悲：生命无价、没有贵贱之分应当是每个人的基本的人生观价值观，是不需要证明的真理，拿出来讨论不正说明我们的堕落么！回头看建筑工人的事情，我们怎么能原谅自己对建筑商的“理解”！

　　是的，我们应当感到羞耻。因为我们把人生的价值全部物化然后加以比较，不仅如此，我们实现这些价值所需的一切也加以物化而美其名曰“人生的成本”。我上大学时曾经对母亲说喜欢写作，哪怕一个月仅拿六七百块钱也甘之如饴；母亲闻言大怒：没出息！你知道供你从小学上到大学要花多少钱么？十几万！干什么都是要核算成本的，投进去这么多，你不能连这笔钱都赚不回来！我虽然是说笑，可是母亲的话直到现在想起来仍让我不舒服。这倒令我想起最近看到过的一篇文章：一个美国母亲，花大力气供儿子考上一所名牌大学，结果儿子大学没有毕业就一头扎进非洲最贫困的地方做义务教师去了。而这位母亲不仅不生气反而十分骄傲，逢人就夸赞儿子有出息。这真让人想不通：不想着赚钱立业也就罢了，难道也不想离母亲近点儿以便尽孝么--这也是母亲投入成本的目的之一啊。

　　美国人与中国人价值观人生观不同，从而导致人生的成本论也不一样。父母作为投资方，都希望得到最大的回报。不同的是，美国母亲更注重投资的意义，而中国母亲更注重投资本身，而根本没有认真考虑为什么投资。还有一种不同是投资的成本不尽相同，一方是有形的物化的，一方是无形的潜在的。成本的优劣多寡直接导致了回报的质量。当然这种质量也应区别来看。比如，上面所说的美国儿子在非洲恐怕不会有发大财的机会，至于好名声，据说这种现象在美国很普遍，那么也不会有多大的名誉可以得到了；而假如我找份好工作，挣大钱，过的生活肯定比那美国儿子强。但是我对母亲的回报真的比他的有价值吗？

　　再说开头的那件事情，建筑商不营救那位工人，损失降到最小，成本缩减到最低，因此收益实现最大化。可事实真是如此吗？我想这位建筑商绝对不敢将自己的行为告诉自己的子女，他的灵魂蒙上了尘垢，心灵所受到的内疚的煎熬远比他的所得多的多。

　　其实，套用前面的一句话，用成本论来探讨人生的价值本身就是悲哀的、羞耻的。即使是商业高度发达的现代社会，有很多东西也不能用商业概念或关系定义、联系。物化的人生是庸俗的，同样，商业化的人生是悲哀的。一诺千金、肝胆相照、舍生取义……这些荡气回肠的词汇能用成本来取得吗？

　　朋友，当你走过一座桥梁，请轻轻地迈步，也许下面真的有一个愤怒的冤魂在诅咒庸俗的世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