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来了,地里的情形还是一片碧青青,高高的玉米在风中跳着摇摆舞,憨厚的笑声里渐渐亮出了整齐而灿烂的牙;芋头倒正是旺长的时候,落成一片岸上的荷塘,只是没有花,那亭亭的裙叶里滚动着晶莹的水珠便分外亮眼了;地瓜藤纵横交错的把地编成最美丽而复杂的图案,就是在这样干旱的时节里仍是那样健旺,翻开藤来,一个脚踢过去,酥酥的黄泥里就会翻出那新鲜的红,仿佛一阵烤红薯的香味也弥漫开来了。这时的丝瓜倒真的显出过季的世相来了。
那藤蔓还在努力地生长着,向四周昂着头,在风中飘摇着,显出一份竭力而动的疲惫。叶子渐渐地少了,原来的大叶片也泛黄了,上面还有被各种虫子啃过的印痕,有些只留下叶片的经络,大部分都是白色的了,如蝉翼一般,给讲植物课的学生作模型倒是恰到好处,大的空洞里还结着蛛网,上面残留着蚊子、飞蛾等残骸,捕猎者也已不知去向。
整个架子上的瓜藤分布并不均匀,今天的夏天的风也特别奇怪,“桑美”这个漂亮的名字令多少人变色,沿海省份承受不了它中心风力17级的美,海边的堤岸、建筑都被摧毁无数,它的余威也把百里外的这瓜藤翻掀卷赶,重叠成一团的枝藤更是集中在一边,如勾着背的老妇,柱着拐杖迎在秋风里颤栗。没有来得及采摘而粗老的瓜弯垂在风中,该是老妇人的耳坠吧。所以没有推翻它的原因是瓜还在结着,虽然新长出来的瓜常常有点畸型,有的是两头还算匀称,中间突然细线般连着,有的呈雨滴状,上细下粗,要落到地里去的意思,皮面上也有褐色的硬斜斑纹,皱纹似的。它如果会思想的话,一定也会像廊沿下乘凉的老妪慢慢回忆初夏的时节吧。
记不得具体的日子了,反正地里的高杆植物还不多的时节,母亲先在地里挖了几个坑,又搪上了早已准备好的粪肥,又向连队的战士讨了几棵丝瓜秧,种上了。没几天,两瓣圆圆的掌叶中托出了一支箭叶,再徐徐展开、拔高,吐出鲜嫩的丝条来了。搭好架子后,它们便开始了寻找向上攀登的路。阳光里、清水中,绿色在向上游动,边走边缠绕出美丽的图案,藤尖上是细细的丝条,柔软而活泼,婴儿手般,摇呀摇就长大了,升高了,我有时奇怪,那尖上的丝须怎么这么容易找到树枝的呢,那上面有触角吧,分明还长着眼睛似的。
最美丽的是那花朵满架的时候。深绿的藤向上渐渐变浅,最头上往往是淡绿色了 ,千万个头向上窜成一个生机勃勃的火箭发射群一般,宽大的叶子碧绿碧绿,衬得那黄灿灿的花朵金属一般亮泽,又比黄金多一份鲜新,那忙碌的蜜蜂嗡嗡咽咽的唱着,听得出那份满足,它们爬进爬出身体上裹了满身的花粉,象是贪玩的孩童弄得满身泥污,但它们却正是靠了这样的善举,传达了自然界最神奇的秘密,既方便了别人,也养育了自己。那该是一个多么生动的地方!它们在默默地抒写一部生命的传奇,整个花架就像一个发育充足的少妇,一朵朵花张成一个美丽的圆,雌花下擎着的柄饱涨成匀称修长的条条丝瓜,旺盛的生命力正散发成美的极致。
丝瓜的护理并不复杂。母亲说,丝瓜是水做的,每天都要浇水。这个夏天更是缺水的标本,引以为自豪的母亲河-----长江,也无奈地降到了水位的历史最低点,浇柏油的地面上有130℃的记录,整个大地都在烈日中喘息着一个声音:渴!看着泛白开裂的地表,我也坚持浇了水,果然结得更多了,但还是不如母亲在老家种的结得好。她告诉我,浇水要浇到根,象你这样胡浇漫灌,看起来地皮也湿了,满架瓜藤都在滴着水,样子好看,但不中用。既白花了气力,又浪费了水,这种花架子用在种菜上,地可是不买帐的,如果担一担水,集中浇到根处,效果就不一样了。常言说,浇花浇根,育人育心。种地与做人是一个理。不要学那套绣花枕头的所谓功夫,待人做事诚恳些迟早会有收获的。这番话比烈日还火辣,倒让我觉得冒了一身汗。
眼前的丝瓜,叶子已明显退力了,片儿也小了,藤枝上多是小丝钩,如老者头上的稀稀疏疏的毛,藤上的老瓜也渐渐地露出来了,孤零零地吊在上面,皮儿完全发黄发脆时,就是彻底老了,摘下来,一揉,皮儿酥饼般掉下来,亮出蜂窝般的内襄来,它可用来洗碗刷锅的好材料,有人用它来作洗澡巾还是环保产品呢,乡下新稻熟了蒸饭酿酒,就用它来做垫子,看着田野里黑油油的稻禾,闭上眼仿佛都结上一金黄的谷粒,秋里的乡村都被醇醇的米酒香飘满。而里面剪出来的黑籽儿提醒着秋天真的来了,好好地把它包起来吧,明年又会带给我们一个什么样的夏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