鸽子无论在世界哪个地方都被当作和平与吉祥的象征,按理说再怎样也和苦命扯不上关系。可是我却偏偏养过一对苦命的鸽子。
那一年我大学刚毕业,被分配在一个偏远的乡政府。闭塞,落后,孤独,枯燥的生活一天天消磨着我的意志。好在有一次去乡下,当地一个好心的农民送给了我一对白色的乳鸽。我开心得像得到宝贝一样,当天就找了一个木工做了一个漂亮的笼子,我还在里面铺上了松软的草。刚开始的时候,换了新家的雪儿和风儿(我给他们取的名字)对我总是怯怯的,连我给他们喂吃的,他们也要躲到笼子的角落里去。风儿护着比他娇小一点的雪儿,生怕我会伤害她的样子,我就轻轻地对他笑一下,要他不要担心。
我早就听说过鸽子是家养的鸟儿,不像金丝雀画眉或者别的鸟儿一样放了就不会回来。所以第二天我就放了他们,看着他们在我的屋顶,乡政府院子的花园,低矮的月季花,高高的梧桐树上快乐地试飞,我竟然会一个人傻傻地笑出声来。他们有时也调皮地跑到围墙上去,但一见外面的行人就又怯怯地飞回来。晚上他们就飞回我的阳台上却并不进到笼子里,我因为担心有野猫或者老鼠什么的来伤到他们,就把他们抓进笼子里去了。像春风中的草儿一样,雪儿和风儿一天一个样地长大,丰满的羽毛在阳光下灿白得发亮,娇柔的身姿在空中划下美丽的影子。他们早就飞出了围墙外,有时流连在树林里,有时觅食在田野里,有时就停在小镇里高高的屋顶上,有时也在我的阳台上小憩一下,或者飞到我办公室的窗台上撒娇,他们或者互相整理羽毛,或者相望无语,或者耳鬓厮磨,或者偶偶细语,或者扑一下向不同方向飞去却又停在同一个地方。不管我在哪里看到他们,从来都是成双成对,两个白色的小点就像两个美丽的连音符,洒下一串串的清音。不过他们偶尔也会闹一下别扭,有一次可能风儿惹雪儿生气了,他们没有出去,在我办公室窗外一间平房的屋顶上歇着,我看见雪儿停一个地方,风儿就跟上,雪儿又飞开,风儿又跟上。我笑了一笑没理他们,晚上见他们双双飞回时却开开心心,直接从阳台上的门飞进我房子里。他们就这样相依相伴无忧无虑地生活着,陪伴和安慰着孤单的我,给我单调的生活增添了许多欣喜。我暗下决心不管以后我走到哪里,我都要带上他们。
可是,我却再也带不走他们了。有一天傍晚天都快黑了他们还没回来,正在我焦急地翘首期盼时,只见雪儿垂头丧气孤苦伶仃地飞回来了,我用手捧着她着急地问她出了什么事,风儿怎么没回来。她悲伤地应着我,我却一句也听不懂。那晚我把她放在我房子里睡,一个晚上我醒来几次,一醒来就觉得自己丢了什么东西,第二天我很早醒来就没见了雪儿,她去哪里了?是去找风儿去了吧,中午时候匆匆回来过但只在阳台上停了几秒钟又走了。风儿会去哪里了呢?怎么可能扔下雪儿呢,会不会出了什么意外呀,镇里几个爱打鸟的青年我都和他们说过,如果见了一对白色的鸽子,请高抬贵手。那会不会是吃了伴了农药的种谷中毒了,但如果中毒了,雪儿是不会离开他的呀,我想,会不会找到了新家移情别恋了,那雪儿也应该知道呀,怎么还这样疯了一样地到处找呢。会不会回到以前的老家了,听说鸽子放到几千里外也找得到家的,但又想他们应该早习惯了新家了。风儿到底去哪里了?第二天回来时,雪儿很疲惫的样子,看来她今天一定飞了很远的路,阳台上的米动也没动过,我心疼地想强行喂她一点东西,但当我掰开她的嘴巴时看到她痛苦的样子我也就作罢了。第三天雪儿回来的更晚,也更虚弱了,失望似乎多于悲伤了。我也很焦急,这两天跑了好几家养鸽的人家,都没有消息。风儿一定是遭遇了不测,我想。第四天的时候,雪儿似乎连飞的力气也没有了,仍然不吃东西,我想她一定病得不轻了,我把她抱到镇上的兽医室,医生给她喂了几粒药。回来后没想到她又挣扎着飞走了。那天中午天气闷得人心里直发慌,果然不一会就下起了大雨,我急得在办公室团团转,我的雪儿在哪里呀?我心情异常地压抑,决定去雨中走一走,我拿了把雨伞不禁高唱起了那首伤感的老歌:“也许大风它吹散的大雨它带走的谁也不能再强留,可是岁月的浪花永远的白云,谁又能没有梦?”一边伤感毕业后的失恋一边伤感让人压抑得透不过气的现状。不知道自己的梦到底在哪里?刚走出院子我便在围墙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白点,那不是我的雪儿吗?看到她的羽毛早已湿透了,贴在瘦骨伶仃的小得只有我的拳头大的骨架上,全身冷得直哆嗦,我伤心得快要哭出声了。她是在用生命最后的力气赶往回家的路上,还是用这种方式结束自己失去爱人的痛苦,,因为我知道一个鸟儿是完全可以找得到避雨的地方的。
埋掉雪儿后的几个星期,我大学时的男朋友竟从城里来看我了。不是在城里找了个大领导的千金吗,还来从这穷乡僻壤想找回什么吗?我没有听他的任何解释。我也从此后再没有见过他。后来我就背井离乡去了南方,再后来我又辗转反侧到了许多城市。认识过许许多多形形色色的男人,一直寻寻觅觅却总觉得找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而我却常常怀念我那对在遥远乡下的苦命鸟,那清风中成对成双的白影,像两个美丽的连音符洒下一串串的清音。